袁世凯称帝,利令智昏。帝国主义列强推波助澜,希望借帝制使袁氏加强对国内控制,便于扩大列强在华势力。日本尤其包藏祸心,先是积极怂恿袁氏称帝,以此为交换条件,夺取大量权益,这就有了骇人听闻的“二十一条”。
袁氏鼓噪帝制,需要舆论配合,于是制造出“国情说”,就是说——中国国情特殊,“共和不适于国情”,你不信?睁眼看看清廷鼎革之后的共和中国,可曾莺歌燕舞、国运亨昌、百姓安宁?“共和”云云,是国人激情下一次失败的尝试,一次巨大学费的偿付。“失败是成功之母”,还是回过头来总结教训,大家还是认命吧,“自由”、“平等”、“博爱”、“共和”云云,不过是西方的东西,滥入中国,贻害无穷。
在这种鼓噪声中,打头阵的就是上海《亚细亚报》上的袁氏宪法顾问、美国人古德诺的《共和与君主论》,以及袁氏法律顾问、日本人有贺长雄的《共和宪法持久策》。一个西洋人,一个东洋人,都说中国“大多数之人民智识不甚高尚”,“无研究政治之能力”,而辛亥革命“由专制一变而为共和,此诚太骤之举动,难望有良好的结果”,不如由一代雄才袁氏登基复辟称帝,总揽大权,建立“新权威主义”有效统治。如此,“中国如用君主制”实“较共和制为宜”。接下来,就是“筹安会”的喝彩,“六君子”开展“学理讨论”,通通主张“君主实较民主为优”,严复、刘师培、胡瑛等等中国“民主”、“自由”的输入者与斗士,也就“告别革命”,坠入颓唐了。
有意思的是,形势的发展使帝制很快成为众矢之的。狡兔三窟的日本人,见袁氏威信扫地,转手之间采取倒袁政策。袁氏派赴日本向天皇赠勋的特使周自齐,原来准备按亲王规格接待,突然遭遇日方不受欢迎的尴尬,并且通知中方,日方不准备承认帝制、还责备袁氏“断行帝制,无视友邦劝告”。1901年即在北京发刊的日本外务省在华汉文报纸《顺天时报》,也突然改变宣传口径,而袁氏一贯是很欣赏这家报纸的。袁家跛足公子袁克定,力主其父登基,如果父亲称帝、实现“家天下”,他可以承继帝位,现在称帝已经遭到一片骂声,如果袁世凯感到棘手而罢手怎么办?于是,袁公子心生一计,伪造《顺天时报》,天天登载拥赞帝制的舆论,欺骗得袁大头铁桶一般不知分晓。这张伪报,也就是中国新闻史上滑稽万分的仅供一人阅读的“错版”报。如果今天有人收藏,其价值当可想见。
不久以后的一天,袁氏正在卧榻之侧小憩,女儿拿来一包花生米孝敬其父。袁世凯打开包裹花生米的报纸,一看竟是“真版”《顺天时报》,原来与其一向阅读的《顺天时报》大相径庭,这才如梦初醒。袁世凯大怒,可怜的“皇储”翘着瘸腿领受“家法”,这就是后人戏称的一剧《打龙袍》。
“群言举世已滔滔,假印刊章孰捉刀?”(刘成禹、张伯驹《洪宪纪事诗》)独裁者以为以天下之大,如在其一掌之间,他是“绝对真理”的化身,他的旨意是不可违背的,岂料天网恢恢,一切反民主之势力终究是可怜渺小的。袁世凯的专制权威居然被他的跛公子戏弄得昏头转向,这就是“天意”了。
又,张静庐《中国近代出版史料》引《虎厂杂记》,谓“给一个人看的报纸”是上海《时报》,为梁士诒、袁乃宽诓袁世凯,被赵尔巽撞破告袁等等,倒是《顺天时报》以“日人机关”报纸的背景与袁过不去,“颇多讥讽不满之词”。这么说来,“给一个人看的报纸”是《顺天时报》抑或上海《时报》,大有考究了。因两说并存,并求教于方家。
(选自《报馆旧踪》,郭汾阳,丁东著,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1月出版。)